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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发表时间: 2024-12-20

这世界有时候很荒诞,有时候又会因为太过真实而显得更加离谱。

就说明和郁第一次发现自己能死了又活——那帮界外人称之为‘重生文学’——不能用欣喜若狂来形容。

要用惊恐万分才行。

国师姬疑说,命运是一条被牵引的线,不会因为外力干扰而发生偏移。命运只会因为出现更多干涉而变得更加曲折,抵达终局的道路将拥有更多艰难险阻。

打个比方,命运要明江昀去死,明江昀无论如何都会死。

明和郁的阻止越明显,明江昀就死得越惨。

明和郁插手的地方越多,明江昀就死得越曲折。

拥有无数次改变命运的机会是好事吗?

“这不就是回档。你玩攻略游戏的时候不存档吗?在做选择前存个档,选对了游戏继续,选错了就回到做选择前,直到选出对的不就行了?”

曾有个界外人这么说。

伪装成界外人的明和郁笑吟吟看着他,想,哦,我就是个觉醒意识的NPC啊。

原来我的世界只是一个游戏啊。

“那你的任务是什么?”明和郁笑着问,“我见过很多‘玩家’了,他们有的要建立国家,一统天下;

有的要当第四天灾,利用叫‘系统’的东西在这个世界烧杀抢掠,全看他们心情;

当然也有愿意老老实实当生活玩家的,借某个刚刚死去的尸体复活,选择过自己的第二人生。”

“你呢?是要攻略谁吗?”

被撕扯着头发按进酒缸里的界外人疯狂挣扎,但随着那个突然暴起袭击他的女人不紧不慢的讲述,他的动作开始逐渐变小。

当界外人的身体开始抽搐,有些出神的明和郁才把他捞出来。

“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什么不知道!我只是在宿舍猝死,转头在这个人身上活了!这是穿越!不是什么游戏!”

“我没有任务!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是个文科生!什么肥皂玻璃水泥我都不会!你不能要求我默写名著吧?我唐诗三百首都背不全!”

“我为什么要改变这里?我能怎么改变?我才是倒霉好吧?你们这里男人生孩子欸!男人为什么能生孩子?男人怎么能有生孩子的地方?这本来是你们女人应该做的!”

“就你们这个鬼地方,又封建又落后,要什么没什么,还他妈有战乱!”

“妈的,好不容易有个当皇帝的男人,还这么给男人丢脸!”

“果然皇帝都活该被*烂!所有人都该死!活该被——啊——!啊啊啊啊啊!艹、啊——!”

“不要、不要!你别过来!求求你,放过我!滚!滚啊!啊啊啊啊——!救命!救命、救救我!”

惨叫声和大火都渐渐远去。

明和郁走在盛京长安街上,这条昔日最繁华的街道此刻空无一人。

虽然战火没有烧进京城,但给百姓们带来的恐慌不少一点,宵禁也从未带来的死寂和恐怖蔓延在每家每户,宛若空城。

明和郁回头,明月高高悬挂在背后,清冷霜白落在她心口,像一片薄冰,慢慢铺开,封冻整个世界。

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一切都结束的这一刻,她失去所有的这一刻,世界还没有完全变得陌生的这一刻。

如果我能就死在那天,死在那把自刎的刀下,在听见明江昀死讯之后,在见到明江昀尸体之前,死了就好了。

人怎么能重活第二次呢?

这是一条无休无止的不归路啊。

“……明和郁。”

“皇姐。”

封冻的世界出现了第二个活人——哦,也不一定是活人。

“你也是吗?”

明和郁转身看向城门上的黑衣女人,不带一点情绪起伏,也说不好她到底是希望这人回答什么。

回答‘是’,明和郁也早已失去了‘怨恨’这种奢侈的东西。

回答‘不是’,明和郁难道还能对她做什么吗?

明厌歌已经是新帝了。

明和郁只希望自己能活得长久一点,大熙的战乱能快一点平息,让这场注定覆灭天下万民的灾难能到来的再晚一点。

明厌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只是看着明和郁,长久地看着她,弯了弯唇,张口说,“——,——。”

明和郁仰着头怔住,瞳孔骤然紧缩。

一刹那,世界冰封后的酷烈寒风吹透她的身体,她像被钢针扎透一样,全身传来剧烈的、窒息的疼痛。

疼痛无法动摇她的意志。

那道在风中折落的身影可以。

明厌歌最后一声轻而又轻的呢喃也可以。

因为那句话将成为一个诅咒,夜夜在她梦中回旋,让明和郁永远无法获得真正安宁。

——世界又一次在明和郁眼前破碎。

明和郁睁眼,眼前一片刺眼的白。

身体卡在栏杆里的感觉不太好,木头卡着肋骨很疼,但由于两边很牢固,所以很有慢慢被卡死的氛围感。

拉下蒙头的衣服,明和郁看了看天色,是时候了。

活动了下又酸又僵硬的身体,把自己从围栏拔出来的缓慢过程中,明和郁又想起了她的梦。

不对,是最近做的那些奇怪的梦。

昨天的试探已经足够,虞潇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游棠鸢不是。

她想她已经知道最近这些人在搞什么了。

虽然他们有在掩饰,虽然他们有在很隐蔽的调查,虽然他们有在用各种各样的办法和大量情报试图遮盖她的感知。

还真是她猜的这样。

有一群人正在通过做梦来偷窥她的过去。

能做到这种事的人……似乎只有一个。

为了尽量减少侍卫内官等掺了敌人,清平苑的书房门外只有一个张其林。

明和郁很轻易就避开她的视线靠近窗边,清楚地听见里面两人的对话。

“……登基大典上,尘音又记下一批人的名字报给我,在核对之后,最后只剩下一个林知菁。”明江昀说,“她活跃于最混乱的时刻,在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再度沉寂。既然看不出目的,就成为一块……敲门砖吧……”

他的嗓音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温沉,明和郁小时候还听过他用稚嫩的声音给她念书,念着念着他就睡着了,她就给他盖好被子,吹了灯。

两个孩子就听着落雪的簌簌声,在清平苑唯一一只火盆的烘烤下依偎睡去。

那时候,就算有对明天的忧虑,至少也能睡个好觉,不必担心有生离死别的噩梦降临。

……

“至于国师……”

一窗之隔,明江昀靠在软榻上,神情看着是犹豫的,尤其被自家老师盯着,他莫名犹疑,“虽然是潇潇说姬疑掌握的一些才学有点、超纲,但是,先生、”

“先生不觉得姬疑和阿郁、”明江昀微微蹙眉,小声说,“有些过于亲近了吗?”

崔忱:……

崔忱神色复杂地打量自家学生。

他最近遇到的这种人是不是过于密集了?

游棠鸢和柳如樨在一起十二年,生了两个孩子,依然觉得对方对自己没感情。

明和郁就更离谱,白嫖、呸,哄骗人仙首的感情,搞不好最后还会把人价值榨干再随手丢掉。

明江昀。

明江昀你、怎会如此迟钝?

“陛下,国师常在珩王府过夜的事,您不是早就听叶尘音提过吗?”崔忱神色淡淡地看着学生。

他成婚三年怀孕四月的学生迟疑地点头,“尘音同我说过……可他们不是夜谈国事吗?”

谈什么国事?

孤女寡男同室夜谈,那能是正经国事吗?

明江昀顿了下,好似从崔忱的反应里探知到什么,他缓缓睁大眼,不可置信地与崔忱对视。

“不可能!姬疑可是我安排在珩王府给尘音打掩护的明线!”

崔忱慢条斯理抖了抖写满情报的奏折。

“谁也没说他不是啊。”

这耽误明和郁把人睡到手吗?

明江昀恍惚,明江昀神游,明江昀盯着幽林照月的屏风停止思考。

崔忱其实知道明江昀的心思,两次梦中的极星阁和国师的本事,都是值得怀疑的部分。

夺位之争中,姬疑是明江昀阵营的人,可这之后呢?

和明和郁的关系原本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从今天开始应该会变成最大的那部分。

挺好。

绕来绕去就是绕不开明和郁。

崔忱看了看奏折,又看了看遭受重大冲击的明江昀,他冷不丁地问,“陛下,您已经决定好怎么安排她了吗?”

“谁?”

“您的胞妹,珩王殿下,明和郁。”

明江昀:“……”

明江昀与崔忱对视,终于明白他的老师今日进宫来的目的,“您其实是想问我对阿郁的态度对吧。”

“如今我已是帝王,如果不能处理好珩王这个不稳定的存在,很容易就会引起朝局的动荡——那些坚持珩王上位的人始终没有放弃,我又‘小产’失去了第一个孩子。”

“我不担心这个。明和郁不会让你为难。”崔忱点头又摇头,“重点不在她。”

他顿了下,明江昀明了接起,“在于我。我——我想不想她活着。”

明江昀苦笑,但这会儿涌上来更多的是茫然,他摇头,“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敌人会让她死了一次又一次?我想、”

“你想跟她和好。”无所谓他口中要说的话,崔忱早已明白他真正的想法。

崔忱冷静地说,“你们是双生子,在你们争夺皇位的这十年里,她从来没有对你本人动过手。看过那些之后,你甚至肯定她其实也不在乎皇位,与你为敌是在为你磨刀——”

“你们曾经相依为命,你们是至亲。”

“我知道我不该。这些年为此陪葬的人太多,他们为我赴死之前,都希望我能在继位之后立刻杀了珩王。”

明江昀垂眸,毯子下的手搭在小腹,嗓音低哑,他苦笑一声,“先生,你知道她昨晚是赶着消息送进宫前来见我的吗?”

“为君者不该有私情。”明江昀的最后一句近乎呢喃私语,“可她守了我一夜。”

这至尊之位果然是极磋磨人的。

自明江昀幼时认崔忱为师至今,崔忱还是第一次见自己这位特殊学生露出这样的神色——就算每逢阴天下雨身上难受极了,也不是现在这样。

“陛下。”崔忱似叹似笑,明江昀抬眼看去,发现他的目光并没有失望,“陛下在忧虑什么呢?难道您说想与珩王重修旧好,珩王殿下便会随您的意?”

……是更冰冰凉的嘲讽呢。

崔忱:就是要让您的脑子清醒一下呢。

“无论你旁观过明和郁几世的记忆,你和她之间都不可能这么轻易、清楚地算出谁欠了谁什么。”

崔忱转头望向窗外凉亭的方向,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卡在围栏里睡觉的珩王殿下……就是说这爱好也是很奇特。

“对你们来说,是伤疤是逆鳞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妥协。”

“对她来说,却是死过不知道多少次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存在的万事周全,是支撑她一遍遍走到我们面前的、唯一的目标。”

“你们之间岂止万里之遥。”

她已经从悬崖上掉下去不知道多少次,每每鲜血淋漓,筋骨尽断,却仍要坚持爬上来,爬到山顶。

你究竟知不知道那山顶有什么?

崔忱露出一点忧愁,又被他很好地收拾起来。他转回头看着低落茫然,但努力思索的学生,意味深长地说:

“我心软的陛下,即使珩王殿下的真面目不是我们面前的残暴模样。”

“可她同样也不再是您心里的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妹妹啦。”

话说这人在明江昀面前到底是什么样?

有明江昀当哥哥,妹妹就是个甜甜糯糯的白胖汤圆那切开来也是黑的啊。

这兄妹俩对对方的了解是不是偏差太多了?

崔忱摇头,感觉这事不能细想,只能尽力让明江昀少些为难。

不想杀她可以。

想救她也可以。

甚至让所有人跟珩王冰释前嫌都行得通——

说到底党争就是你死我活的修罗场,两边承受的痛苦是相同的,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说‘我要向你复仇’这种话。

然而珩王殿下这个各种意义上都很难搞的人在自己的基础上开创了一条新赛道:轮回版·回合制。

‘杀了谁,被谁杀’这样的问题……在明和郁那里不是这么算的。

崔忱自然偏心自己的学生。

可是。

痴心妄想和期望之间还是有很长一段距离的。

可珩王的谋算是他们这些一无所知的人轻易就可插手改变的吗?

明和郁心里的渊冰又是简单的至亲温情就可融化的吗?

——即使那山顶上的是能朗照万里的耀目烈日,是她万死也要小心翼翼捧回高天端坐的人。

没有那重梦境,他们连悬崖朝哪边都不知道。

只要让明江昀想通这一点,崔忱今日入宫的另一半目的也算达成。

‘叩叩’

张其林敲了两下门,明江昀叫她进来,她小心避着风,散了身上的凉气才近前回禀。

“陛下,珩王殿下出宫了。她让老奴给您传话,说她这两日不便入宫请安,请您保重身体。”

刚提到明和郁,这会儿人就走了,明江昀下意识追望窗外,心里莫名不安,“她去做什么?”